2009年9月28日 星期一

葉志茹夢遊仙境 Ch.5

17.
爸爸是作風保守的長輩,為免他老人家不高興,好幾次被雜誌拍到夜遊的不雅照片,Suki總是千方百計討回來。她對外的說辭是不希望cheap人影響她的名聲,然而上流圈子裏誰個不知她是我行我素慣了的。別人怎麼說,由別人說去。不了解她的人,她大小姐不希罕。

昨晚爆周刊記者聯絡過她,開價五十萬贖回她和Marco當眾擁抱的照片。這回她卻愛理不理,揚言要刊要登隨你的便。於是第二天爆周刊的封面故事成為震動上流社會的花邊新聞,大字標題“葉氏太子女豪情夜生活”,副標題更不堪入目——“當眾喪啜精壯營業員”,內容圖文並茂從他們出電影院一直拍到回家。她在樓下書報攤買了一本,邊坐車邊對狗仔隊的跟蹤技術嘖嘖稱奇。

男主角沒好氣的斜瞄她,她回了一眼,揶揄他大清早皺著難看死的臉孔,當心待會兒見客失敗。

寫得這麼下流,妳竟然還有興趣看?

她眨眨眼睛,說還好啦,照片拍得滿清楚。雖然標題是很沒格調,不過除了說你精壯這一點之外,其他勉強算符合事實。

他風起雲湧卻辯駁無能的臉色讓她好生得意。

他冷靜冷靜再冷靜的深呼吸幾遍,腦袋仍然轟轟作響。妳好像一點都不在乎。

她將頭髮挽到耳後,反問他有甚麼好在乎?

內容沒有不實的地方。她是愛上身份遠不如她的男人,懶管是公眾場合,情到濃時想親就親。她有能力租住環境比較好的住宅,情願窩居在殘破的小單位,也的確因為方便接近他。這有甚麼奇怪的,談戀愛不就是這樣嗎?

內文字眼是很下流,不過全是事實,她幹啥在意?
她親吻她的男朋友,有甚麼不對?

然而老葉不這麼認為,這輯相片和商場對手一針見血的嘲弄,導致他的血壓創新高。回到公司後,June紅著俏臉通知她上十樓面聖,Suki從她彬彬有禮的玄黑色大眼睛瞧到一絲輕視的端倪。她知道是因為爆周刊的緣故,卻沒有半分心虛。她不需要其他人認同她的愛情。

抱著大無畏的勇氣敲響會議室厚重的木門,就坐的除了一臉怒容的爸爸,還有冷靜持重的大閆生,不以為然的閆大哥,和潮兩位面色凝重的負責人。會議桌中間擺著新鮮出爐的爆周刊,照片裏的她緊緊抱著她父親視為害蟲的男人,眉目陶醉。

氣氛有如跌入零度的冰水,要不是看過周刊,Suki還以為她犯了傷天害理不容於世的大罪。老葉猛地拍桌的聲音彷似撕開了冰冷的空氣,他厲聲質問她還要臉不要,竟然當街當巷做出這種寡廉鮮恥的行為,還讓周刊登上封面!

老總殷賞似乎站在她的一邊,試圖解釋這並沒有甚麼大不了。Suki的相片不至於這麼嚴重,男女朋友有親密舉動是很正常的事………

老葉投向她雷霆萬鈞的怒瞪,指著她罵得口沬橫飛。殷小姐!Suki不是妳的女兒,妳當然說得輕鬆!妳知不知道其他人怎樣說她!

殷賞欲待反唇相稽,Suki看見潮的社長輕輕掐了他的老總一把,語氣乍聽相當溫和,暗底卻是偏幫著拍擋。

葉先生,爆周刊的標題確實有傷風化,但是我和老總看過內容,他們的報導還算中肯……以他們的作風來說,這樣已經是公道了。

他們爭吵的時候她未發一言,眼光盯著封面,別人覺得春色旖旎,她只感到甜蜜無限。
這有甚麼傷風化?有甚麼不要臉?
即便她豪情開放,對象是她的男朋友,這有甚麼問題?

大閆生出言安慰拍擋冷靜,老葉反而激動的臉色漲紅。「你要我怎麼冷靜?全世界知道我女兒跟一個sales交往!她以後怎麼見人?」

她悠悠慢慢睜圓平謐的雙眼,心裏緩緩流過一陣冰冷近乎殘忍的情緒。
「說來說去,你在乎的不是我丟人現眼,而是對象並非有名譽有地位有財富的公子哥兒。」

跟Marco交往前,Suki總是好期待、好期待,爸爸也好,哥哥也好,多分給她一點時間,一點關懷,陪她好好吃飯,摸著酒杯底,坐在她最喜歡的小沙發上,聊聊無關生意的話題,即便是啊,乖女,今晚天氣真好、sis,妳近來是不是長太多肉了……等等乏味又沒禮貌的對話,也好。

她總是一個人出外狂歡,觸摸冷淡的笑臉打發漫漫長夜,任由酒精一遍一遍麻醉她的神經,回到家裏寂靜的怕人。碰巧他們在家,一個跟大閆生大談高爾夫,一個跟Tina情話綿綿。她像無色無影的空氣,再任性也沒人管教,再落寞也沒人關心。

她都習慣了,不期望了。

她已經如他們所願獨自在孤獨裏浮沉,沒有呼救,為甚麼好不容易出現一雙拯救她的雙手,他們又逼迫她揮開?

她徐徐望向她敬愛的父親,滿腹怨氣在胸腔結集盤旋。不只為了自己,更因為他。他有甚麼不好?他們為甚麼總覺得他丟臉?就為了他不是依靠父蔭的敗家子?錢真的這麼神通廣大,有錢能買到感情?

她再也無法忍受家人對他的輕蔑,昨晚深情的親吻給予她反抗的勇氣。Suki挺直樑脊,說:「殷小姐、余先生,我知道爸爸希望潮給我做訪問,跟Marco劃清界線。但這樣的訪問我是不會接受的,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沒理由不認他。」

第一次閆大哥以讚賞的眼神審視她,老葉當場翻臉,霍地站起來指著她厲聲痛斥:「妳要丟臉到甚麼地步才滿意?我已交代殷小姐照辦,這裏沒有妳說話的餘地!」

殷賞斷然反駁。「葉先生,請你搞清楚,假如當事人拒絕,我是不會強逼她接受訪問,而我也不會刊登一篇不盡不實的報導。」

老葉正待發火,Suki搶先說道:「即使沒有我說話的餘地我還是得說,我和Marco交往的事早已人盡皆知,我不覺得那裏丟臉!」

「知道歸知道,沒有說破,大家還都給妳賣個面子,當妳小孩子不懂事!Patrick一直對妳誠意有嘉,這下好了,今早老陳打電話給我,說既然妳有男朋友,就不勉強我們兩家結親!」他越想越氣,看著她的眼神盡是恨鐵不成鋼。

「這樣更好!反正我不會嫁給Patrick!他肯打退堂鼓,我還樂得輕鬆!」她頂撞回去,對父親將她當作鞏固家族勢力的手段感到極盡憤怒。

「妳再說一次!妳是不是存心想氣死我?!」

「爸爸你簡直無理取鬧!」

「我是為妳好!」

「我不管,總之我絕對不會答應!那篇訪問我也絕對不會做!」她尖聲叫喊,心底氣苦之極。Tina之前的男朋友不也是普通的上班族嗎?為甚麼大閆生非但沒有反對,還予以重用?陸舊金的小公主不是曾經Gary來電嗎?為甚麼陸先生不但沒有阻止,反而吩咐Marco從旁協助?為甚麼別人的父親以子女的幸福為重,偏偏只有她的爸爸千般阻攔?

她想為他申辯,他是很好的男人,對她很好很好的。

然而冷不防地,她眼前一花,左頰熱辣辣的發著痛,耳朵一陣嗡然的雜響。

她跌退幾步,汝大急忙扶穩她,她看見她怒髮衝冠的爸爸像不講道理的野蠻人,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掌摑她。她掩著臉龐,耳鳴夾雜疼痛讓身邊的聲音彷彿隔了一層,朦朧地聽到殷賞的驚呼,大閆生的喝止,閆大哥聲色俱厲的指責,余家昇慌張的勸告,這些聲音像水底的波影湖面的月亮,遙遠而觸不及的,唯一清楚是臉色猙獰的爸爸的警告:「妳要自甘墮落,就不要認做我的女兒!」

Suki惘然眨巴著驚惶的大眼睛,有一瞬間六神無主,眼前的人突然陌生的令人害怕。這真的是疼愛她的爸爸嗎?真的是小時候讓她騎肩膀的爸爸嗎?如果不是,為甚麼他看起來如此相似?如果是,為甚麼他的舉止如此陌生?

她推開閆汝大,趕在眼眶發熱前,轉身離開會議室。

18.
回憶像挌置天井的相冊,釋出招人鼻酸的塵埃。Suki想起她六歲的一年,貪玩亂跑摔傷膝蓋,血如注流。她哭個不休,驚動爸爸放下手頭的工作安慰她,做笨拙的鬼臉,乖乖,痛痛飛走,不痛了不痛了。

看到爸爸又憐又急的傻相,她不禁破涕為笑,伸高手臂撒嬌要抱抱,注意力分散後就不感覺到痛。Suki瑟縮在公園的長椅,按著撕開般疼痛左胸,低聲唸咒般不停唸著乖乖,痛痛飛走,不痛了不痛了……一次接一次。
胸口卻還是止不住的淌血。

她不停給Marco打電話,從早上到下午到黃昏到晚上,他是她最有效的止痛劑,她渴求他的安慰。她希望他承認她的做法,她想聽到他感動的表白,她要他將她抱在懷內,答應以後跟她一起,恁別人如何離間,他絕不輕言放棄。

隨著她轉身別去,她已經做出選擇。
她不要她的家了,她只要他一個。

然而他的電話處於留言狀態,她到七樓找他,得知他和呆子哥哥不久前一起離開,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她就奇怪,剛才的公審哥哥不在場,原來他們兵分兩路,一個脅逼她做出殘酷的抉擇,一個再次對他進行不知所謂的階層指導。Gary和包公答應聯絡到Marco後通知她,Suki到他們可能出現的地方進行地毯式搜查,卻無功而還。

直到凌晨,她在樓下便利店逮獲他。他一臉輕鬆自在,付錢要了幾罐啤酒。她連聲追問他到那裏去了?為甚麼不聽電話?他聳聳肩,說:「電話沒電了,我見客見到現在。」

「哥跟你說了甚麼?」

Marco笑了笑,扳開冰凍的啤酒,喝了一口,語氣是不尋常的溫淡。「不外乎罵我一頓,說葉先生跟妳斷絕父女關係、將來妳分不到一毛錢,全是我害的。」

Suki有點愣然,直覺感到有點不對勁,卻說不上是甚麼地方。
「……是嗎?不過,這樣一來,他們不會再騷擾你了。」

Marco聽罷微微的莞爾。

「的確如此,但這樣一來,我們之間也完了。」

「你說甚麼?」她攢著眉頭,以為自己的耳鳴還沒好。

「我的意思是,我們分手。」

這個感覺很奇怪,明明近在指咫,他的聲音卻遙遠的彷彿在千里之外。Suki嘗試將字眼拆開,重新組合再理解一遍,思緒慢吞吞的在外太空轉了一圈,直到找不到其他關於 “我們分手” 的解釋,她才咧開不相信的笑容,說:「你嚇我。」

「理由呢?」

「我不知道,不過你一定是嚇我。」她很堅持,表情愉快像他為博她高興,在開無傷大雅的玩笑。

只是Marco的目光倏地變得冷淡生外,說:「妳何必自欺欺人?我不是嚇妳,我們完了。」

「你嚇我。」

「Suki,妳這麼聰明,我以為妳知道……」

「莫迪高,你的演技很差。」

「……我為甚麼會跟妳一起。」

「我跟你說,就算開玩笑也太過份了。」

「妳大小姐視幾百億如糞土,我不同,我很想得到手……」

「我會生氣的。」

「現在說甚麼都晚了,想不到葉先生會跟妳斷絕父女關係,我認了。」

「……閉嘴。」

「幾百億眼看要到手,竟然棋差一步,我真不走運。」

「我叫你閉嘴!」

她猛地伸手甩他巴掌,似要將所有辛酸委屈惶惑恐懼盡數甩出去。Marco輕輕鬆鬆接住她的手掌,眼光投向她玉白的臉頰上如火烙般的掌印,木無表情。

Suki全身熱一陣冷一陣,空調呼呼聲吹襲她疼痛不已的腦袋。不遠處的爆周刊封面還這麼醒目,連接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橋樑卻無聲折斷。她試圖從他老神在在的臉孔尋找演戲的痕跡,卻越找越是驚慌,越看越是心碎。

他眨巴著無辜的眼睛,這個表情熟悉到讓她想失笑,卻笑不出來。

她期望他的自在突然崩塌,坦言是為了她的幸福著想,希望她回到葉家,重拾她大小姐的富貴生活。然後像上次一樣敵不過思念的引誘,輕輕摟著她,口脗流露割心的苦惱,重申給他金山銀山也換不走對她的情意。

然而他沒有。

「你說謊……」她喃喃開口:「我不相信。」

他只是掩著臉低笑,從口袋摸出銀碼七百萬的支票。

她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

「妳認得是誰的字跡吧?」

龍飛鳳舞的狂草,她認識的人之中,只有呆子哥哥的“o”字,看起來永遠像“a”。

「妳該不是這麼天真,以為我真心喜歡妳吧?」

他若無其事收好支票,低頭擦過她的身邊,沒有直視她的表情。

Suki一言不發維持原有姿勢站著。

那一刻她有種錯覺好像整個世界急速離她遠去,他突如其來的決絕將她的五臟六腑全部壓碎。彷彿胸膛的氧氣被抽乾,她空盪盪站在便利店裏,腦袋一片空白,深夜的凄風一縷縷鑽入她的骨髓。假若她有過絕望的念頭,那就是現在。


tbc

2009年9月26日 星期六

葉志茹夢遊仙境 Ch.4

14.
美好的東西長留不住,這個道理她懂得,卻老是自欺欺人說服自己相信執子之手的情侶總經波折。他們這麼相愛,說過這麼多信誓旦旦承諾,他們甚至計劃冬季到外國旅行。她喜上眉梢,嘴裏逞強說甚麼嘛,我不是沒去過北海道,有甚麼好玩的?別去了。

她體貼他辛苦掙來的佣金,他看穿她溫柔的心意,笑說我當然知道北海道是妳大小姐的後花園,不過我們沒有一起去過,試試也不壞。

聽罷她咧開好甜好甜的笑容,嘴上推搪再說吧,私底下做足資料搜集,想要跟他遊盡名勝吃盡好料,留下美滿快樂的回憶。距離出發尚餘三個月,他們不約而同預早跟公司請了假,她盼啊盼的,望穿秋水就巴望盡快刮冬風。

所以Suki相信,上次他只是一時衝動,他怎麼會離開呢?
他怎麼捨得?

只是逐漸變迭的除了逝去的以往,還有他慢慢拉開的距離。周六他們不再樂支樂支的約會,理由是工作為重,他要應酬張生陳生李生;他不願意讓她留宿,十二點後連哄帶趕逼迫她回去高ling家睡覺,因為跟室友同住,她過夜很不方便。她牽著他的手覺得冰冷,抱著他覺得存在無形的隔膜。

好多次她忍不住吵開,他卻溫溫淡淡斷絕了爭吵的機會。後來偶然碰著出席慶生派對的舊同學,她轉述Ben少對他進行的所謂勸導,那些無情冰冷的侮辱字眼彷彿是尖銳的利刃,她對他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無助感同身受。

『你以為你是甚麼貨色,有甚麼資格追求我的妹妹?』
『如果你以為跟Suki結婚等於得到葉氏幾百億資產,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她為這些冷漠的指控傷透了心,衝回家疾言厲色警告哥哥不準再騷擾他,不要再用金錢收買他,她是無價的。Ben臉色驟變,斥責她被愛情模糊了雙眼,看不清Marco貪婪的本質,並反問她知不知道她被輕蔑成甚麼模樣,知不知道她以前的朋友說得多麼難聽。

Suki冷笑,事到如今,你以為我在乎?
不要再對他胡言亂語。

甩門離開前,她拋下聲色俱厲的一句。

這是她對家人語氣最重的一次。她伸手抱著她執意選擇的對象,身體柔若無骨地靠近他,眨巴著一腔平靜的柔情。這個男人是她所愛的,她不後悔擋住所有射向他的利箭。

他說,妳怎麼了?不舒服?

她搖搖頭。

他笑話她。是不是吃了自己的燃手小菜害肚痛?

她恨恨的白他一眼,然後翻揚偽裝的燦爛,說我有想看的電影,明天晚上空出來給我。

……可是我有事。

不管,空出來。

Suki,要是妳沒事做的話,不妨回家吃飯探望Ben少和葉生,他們一定……


他話沒說完,眼簾迎入一雙欲語還休的翦水明眸。假如眼睛會說話,此刻他應該聽見黯然的嘆息。

莫迪高,你要避開我到甚麼時候?

我沒有……

他作出毫無信服力的辯解。她噤聲很久,很久,久到以為自己失去言語能力。

然後她輕抿嘴唇,在夏末的晚上以奇冷如冰的雙手撐起娉婷的身子,說明天晚上七點,我在時代廣場的大鐘等你。

她似是不敢聽到答案般,快步離開她曾經視作安樂窩的房間。

15.
燈影川流不息。

獨自佇立在大鐘底下,掠過身旁盡是出雙入對的戀人,益發彰顯她形單隻影的凄清。她抬頭看鐘,6.55分,他沒有出現,沒關係,還未到7.00。

7.20,隨分秒流逝,她彷彿聽到時針分針沉重而迅捷的腳步聲,旁邊墮入愛河的情侶挽著臂膀,你儂我儂地相依相傍,偏偏她等不到他。她漸漸覺得支撐不住如此熱鬧,那一張張甜美的笑靨跟她無關。她等待著他說不來的口訊,讓她徹底死心到附近買醉。也許醉了他就忍不住會關心,也許她連眼前的人都看不清楚後,反而摸得著他的真心。

她深呼吸口氣,想著不來也罷,請給她乾脆的了斷。

然而他來了。

他額上微微滲著汗,有點氣喘,看樣子是直接從公司趕來。Suki看著他的身影,恍惚間以為是愛麗絲的小兔子,在她迷惘惶恐的時候來到她的身邊。他跟她道歉,解釋因為合約臨時出現問題,他已盡快解決,電影開場了嗎?

誤會她為他的遲到著惱,Marco顯得有點忐忑。她嗤笑出聲,握著他奔跑後體溫飆升的手掌,嗡著鼻子吐槽得機靈可愛。還好意思問?趕快一點還追上開場!快跑!

她好想告訴他,她要的其實遠沒有他想象的多,她不需要腰纏萬貫,也無須出席酒會飯局。她喜歡現在的生活,雖然較以前辛苦但是很充實。她喜歡下班後等他看電影,牽著他的手,對他露出最純粹的笑容,在銅鑼灣鬧市中旁若無人的奔跑。

她特意選擇符合他口味的戰爭片,縱使她一直覺得打來殺去的電影傷眼又無聊,還一度堅持這不是情侶看的節目,要看請麻煩跟你的室友看。


場內一片漆黑,偌大的屏幕閃掠血肉橫飛的暴戾畫面,慘叫聲不絕於耳。他一動不動,從這個的角度,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她輕輕靠上他肩頭,感到一道暖意緩緩滑過她的臉頰,帶起她一陣心悸的微笑。

害怕嗎?他柔聲問。

她搖頭。

有句話她藏在心底羞於啟齒。有你在我身邊,我甚麼也不怕。她是真的這麼認為的。

16.
無論歷盡幾許年華,每次聽到那首歌,Suki總是聯想到今個晚上。柔和的月光,耀眼的夜燈,手心暖煦的溫度,心臟怦然的情動。

電影散場後他們到附近的館子吃飯,笑笑鬧鬧吵嚷到人家打烊後,還意猶未盡去了世貿的遊戲機中心瘋狂拍貼紙相和打機。她虎視眈眈騎馬Game,輕而易舉踢下紀錄保持者,登上積分榜首。那如花燦爛的笑靨吸引心懷不軌的混混上前調戲,她貫徹小辣椒的作風,二話不說巴了人家耳光,害他嚇得半死急忙拉著她逃跑。過後被她指著臉大聲取笑沒膽量,他訕訕的反駁是她打太快,害他英雄無用武之地。Suki盯著他良久,忍不住噗嗤出聲,他也跟著笑了。

討厭的事拋諸腦後,身份的規限、階層的約束完全消失無影。他們是天底下最平凡的戀人,沒有陰謀論,沒有支票,沒有王室珠寶,沒有Patrick Chen。

回過神來,他們不知不覺來到維園,她看見打扮入時的青少年團團圍著一個不修篇幅的怪人,那人彈著結他,她問他們在幹啥,他聳聳肩,淡淡笑說過去看看吧。

這是她首次看街頭表演。那個怪里怪氣的男人捧著髒兮兮的結他,看起來很像放浪形駭、自以為帥的敗家子,她最討厭的類型。她噘嘴掉頭要走,然而當裝模作樣的結他手開始賣弄蒼桑的音腔,那淡柔的音樂和歌詞煞住她離開的步伐。

她很久、很久沒聽過這首流行舊歌,Suki想起中學時期,當她未遇上Marco的時候,這首歌曾經風靡一時。少女時代的她鐘情外國搖滾,嫌棄本地音樂老氣橫秋、一成不變。更重要是,她不相信有人值得她猶如歌詞所述般傾心相愛。

她以前跟其他見識淺薄、寂寞無聊的千金小姐一樣,最重要是錢,有錢就有人陪伴,有錢就買到夢寐以求的,友情、愛情……

只是現在牽著他的手,細心品味歌詞,頓覺有種不滅的情意。

彷彿這首唱出她的心聲的歌,特別挑準今晚為他們獻唱。Suki翻起嘴梢,帶笑瞪望他很久,久到他也失笑著回望,問她看甚麼……


語猶未畢,她踮高腳尖,雙手勾著他的脖子,懶管旁人發出震耳欲聾的驚呼和口哨聲。她閉上眼睛,跟他雙唇交接。

他顯得很驚訝,態度帶著些微的失措,臉頰浮起可疑的顏色,幸好夜色深,她看不見。

「妳幹甚麼?很多人在看……」

她甩了甩長髮,眼神倨高自傲,目空一切之餘,滲雜點點頑皮的玩味。

「那又怎樣?你害羞?」

他被她一句堵住,旁邊靜悄悄的,等候他這個做男朋友的如何回應。Marco抱著臂,瞪著她的眼神看似不甘心地生氣著,然後冷不防扯她入懷,猛地吻住她。

Suki眉開眼笑,雙手牢牢抱緊他,似是終於攫住她心愛的小兔子,永遠不分。

這是她度過的最浪漫的晚上,路人轟然尖叫,昏黃的街燈,寥落的行人道,溫柔的結他聲,他們旁若無人的吻,這是屬於她的晚上。

也是最後一個,他們真正過得幸福的晚上。

tbc

"如果今天將失去眼前的一切 剩低清風兩袖也不計
唯獨你一個是不可給取替 是我生命裡的一切"


===============

………終於完了一半,本來想寫過像if you never......的短篇,豈料越寫越長。

我很喜歡這一章Suki當眾和Marco親吻的一段,我是真的聽著那首歌打完這篇的,感覺有點戚戚。儘管Suki相信她和Marco不會分開,但這一晚的快樂是他們的最後。

If you never......下

17.
如果他尚在商廈,此時此刻已經化作焦屍。假使他逃了出來,她跑進去叫白白犧牲,甚至阻礙消防員救火,上了頭條也不光采。她知道任何情況不該以身犯險。要是他身在現場,抓住失去理智做傻事的她的人,第一個絕對是他。

殷賞往身上潑水的當下,突然想起“烏龍莽漢勇救肉參”的網上短片。她被關在六樓的密室,危在旦夕;他在九樓的走廊跟時間競賽,過這麼久,她終於跟那時候的他心心相印。他們一模一樣,不顧安全不理代價,似瘋如狂只想救對方於水深火熱,為此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能不能廝守已不再重要。
她不走了,不撒嬌了,不逼迫他了。她可以甚麼都不要求。
只要他回來。

大哥看勢色不對立刻抓住他,她不停掙扎,旁邊的圍觀者逃生者紛紛投以奇怪的目光,竊竊私語。她置若罔聞,徑自大叫要大哥放開她。她跑進去無濟於事,但是他還在裏面。

「放手!放手!我叫你放手啊!」

「賞!妳鎮定一點!」

鎮定一點?如何鎮定?她情願困火場的人是她!情急之下她狠狠往大哥手上咬去,趁他一下鬆懈甩開他的圈禁衝往商廈。看熱鬧的人或驚或叫或拍短片卻沒有一雙幫忙拉住她的手,現場相當混亂,大家以為她是瘋子。事實上她也相差無幾。關心則亂。火場亂,她更混亂。

然後有人攔腰抱住了她,她再次被抓停下來。殷賞急怒攻心,邊叫得力竭聲嘶邊作勢再咬人。他大叫出聲:「冷靜下來!殷賞!」

他用力扳過她的臉,那張灰塵撲撲的臉和炯炯有神卻同樣驚慌的雙眼一併湧入她發紅的視線。是余家昇。他安全無恙,牢牢箝制她的雙臂,不讓她動彈。她從來不知道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他如此力大。剛才的蠻勁漸漸平息,她安靜下來了,甚至忘記呼吸,他卻吁吁喘氣。

她不能言語。想說話,喉頭卻哽住好大的硬塊。

「冷靜下來,我在這裏,我沒事,我剛才送傷者上救傷車而已。殷賞?老總?妳說句話,不要嚇我……」

她還在發抖,他圈著她的肩膀,手溫溫的。他看起來擔心不已,彷彿幾乎遇難的是她。殷賞轉動舌頭,努力想吐出幾個簡短的單字,然而才開口,眉心便皺在一塊,眼淚簌簌掉下。

她猛地抱住他,埋首於他沾滿灰塵的烏黑衣襟哭泣,一聲比一聲響亮,抓住他的力道彷彿萬馬千軍也奪不走她手上的他。

最後她還是說不出話。

他雙臂收攏,輕拍她抽搐的背脊。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裏,我好好的。」

她收止哭聲前,他一遍一遍說著的,一直是這幾句話。

18.
後來有人把“烏龍莽漢勇救肉參”和“痴情刁婦勇闖火場”的短片放在一起,殷賞看到頓覺倒足十世大霉。公司的同事對她投以戲謔目光,Susan毫無忌憚掩嘴偷笑。喂,殷賞,妳甚麼時候跟余家昇這麼要好?竟然打算衝進火救人,妳真偉大。

除了咧開尷尬得要命的笑容急急逃跑,暫時她想不到有效的解決辦法。

事後唯一送院治理的是大哥,因為手上傷口很深,必須進行消毒包紮。她道歉個不停,第一次他表示沒關係,第二次強調沒放在心上,第三次直接叫她向老爸賠醫藥費,然後閉嘴。

除了無可避免的尷尬,日子如是流逝。

唯一值得慶賀是她和他的關係,那道隔膜彷彿被烈火燒毀。他們和好如初。

趕起藍紙後的凌晨,奸笑的潮童陸續散去,作為老總的她享受一刻寧靜。打從火場的事以後,即使回家,好姐也衝著她閃動星星眼。

算了,當時當下,她顧不上這麼多。

突然幾聲敲門響,她撐起一線眼睛,來者笑眯眯坐下,她便勾起淺淺的莞爾。老總,藍紙趕起了,還不回家?

好累,走不動了,讓我歇一歇。你先走吧。

他聞言笑了笑,卻沒動彈。

怎麼還不走?想送我回家?

他笑出聲來。這個自然,不過在這之前,我有話對妳說。

很嚴肅的樣子。甚麼事?說吧。

她揭開杯蓋,喝口清水,注視他的笑容從燦爛到收斂,逐漸逐漸沉了下去。他深呼吸幾次,眼光壓抑且黯然。她第一次看見他這個模樣,像極力害怕迴避著甚麼,卻不得不提起勇氣面對。

我是個臥底。
他說。

19.
他沒想過剖白這麼簡單,像普通的談天採訪。她沒有質疑他說謊,也沒有如想象中抓臉驚叫,相反她十分冷靜提出很多深入的問題,既然他主動把話說開,代表他不願意再隱暪。於是她想知道的,他言無不盡。

她問他為甚麼臥藏金波,他坦言老葉有洗黑錢的嫌疑,商業罪案調查科派他搜集證據,至今還沒找齊存。

她又問這些話為甚麼不早對她說,是不是信不過她?以為她會將這麼重要的秘密往外宣佈。他的回覆是全世界只有她一個,讓他主動挖開了這話匣子。作為臥底,這樣做嚴重違背了職業操守。Linda已再三警告他。

殷賞忍不住冷笑,又是Linda。

他抿著嘴唇,露出疑似微笑的表情,解釋Linda不是他的前度女友,是他的上司。當初沒有她保送他出國交流學習,他絕對沒有今天的成就。所以他很尊重她。

整個晚上,她這一刻的表情最燦爛。

20.
他以為她會責怪他,以為她會鄙視他像間諜一樣欺騙同事的信任和感情。然而她沒有,她站起身來,緩緩走近他,低聲說:「這就是你在心裏挖開一個個洞埋藏秘密,不願信任別人的原因?」

他點了點頭。

「現在告訴我,是因為終於信任我了?」

他總算笑出來。我認為,一個願意冒死救我的人,應該值得信賴。

她的表情頃刻很複雜,眼珠移動的幅度顯示她尷尬之極,巴不得抹消他當天的記憶。他卻很高興,真的很高興。自從父母雙亡後,他幾乎記不起被保護的滋味。

謝謝妳。

對上他赤裸裸流露的感激與深情,殷賞心頭發熱,她頂著臉,想盤開話題,想說一點沖淡氣氛的笑話,卻發現一片柔軟的內心早已因為他的坦白潰不成軍。那些機智、那些轉數,隨著他一聲謝謝,像衝往天空的濃煙,一去不返。

我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請便。

為甚麼對我說這麼多?因為我打算闖進火場救你嗎?

他皺起眉頭,彷彿認真思索如何回答。殷賞等著他,他們一聲不吭望著對方很久,久到他棄械投降,悠悠發出一聲不算嘆息的嘆息。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最重要是,我不想繼續逃避。」

「逃避甚麼?」

他深深瞅著她,眼光灼熱有如火花躍動。
「我愛妳,殷賞,妳知道的。」

21.
她坐在他的座駕,好會兒還無法消化他突如其來的表白。她渴望聽到太久,久到以為剛才是一場神經失常的海市蜃樓。然後他沒事兒般,送她回家,停車在她的樓下。

我送妳上樓?
他盡量小心翼翼,保持語氣溫柔。

她回頭瞪他,益發覺得剛才的確是做夢。
余家昇,你說這種話,跟Linda報備過沒有?

……我以為我說得夠清楚,她只是我的上司,我的私生活她無權過問,也不會過問。

真的嗎?為甚麼她見到我總是擺臉色?

因為妳屢次騷擾她…嗯,為了幫我出頭。

絕對是你的錯,你應該早點跟我說!我糗大了你知道嗎?

抱歉……不過,我曾經想解釋的,但妳沒有給我說話的時間。

她訕訕的不語,轉身想下車,又驀然停住。不實在的違和感如烏雲籠罩著她,好像只要下了車,這彷如泡泡球的美滿快樂便噗一聲破毀。明天他們依然如舊,曖昧的社長和老總,他一隻腳踩在界線之上,卻高深莫測地拒絕她於千里之外。

老總?怎麼了嗎?

沒事…晚安。

她搖搖頭開車門,左腳踏了出去,突然回頭靠向他,輕聲說了句話。

22.
凌晨3.00,她洗完澡,安然躺進被褥。
閉上眼睛,她含著淺淺的笑,預感今晚會一夜甜夢。

23.
『你可以幫我解決一個問題嗎?』

『甚麼事?』

『近來常常睡不穩,我今晚想做個好夢。』

24.
泊好車已經凌晨3.20,他神不守舍的,有點微醺。

她突如其來拋來一個難題,解決方法很簡單,行動永遠比言語直接。只是打從跟Doris分手後,他再沒有這麼做過,上手有點生疏,還好她欣然接受了。

作為交換,他要求她回答一個問題。
『妳說巴不得我從來沒有出現,是真的這麼想嗎?』

她嗤笑出聲。
『當時是真的,不過,可以修改。』

《END》

If you never......中

10.
她生日當天的999枝玫瑰花引起潮上下閧動,她抱起花束,翻開小小卡片。無人著名。她便只跟著潮童玩鬧,吩咐阿堅準備大花瓶,她逐朵逐朵自個兒插放。

不消一會兒,潮童回歸工作,那個他便敲響她的房門,掛著一貫望不穿的微笑,眼光直直盯著怒放的花束。老總,大豐收啊。

這麼大束花,一定很貴。

她笑著說。他點了點頭,抿抿嘴唇,笑了起來。對,先別說送禮者的心思,這個禮物真是……很昂貴。換了是我絕對捨不得。

她眨眨眼睛,一瞬間又回復笑容。
就知道你這麼小氣,我也不抱期望。

他愣了愣,她想這個人真是片刻不露破綻,連愣住也披著如夢似幻、輕紗似的薄面罩。他像漠不上心的微笑著,看著她手上的花束,彷彿想從那裏看出一點他早已知道卻不敢接觸的答案。

第二個人來敲門,是大哥。

他便識趣的站起身來,留下花束非他所贈的暗示,輕巧地退出了房間。殷賞望著他的背影,心底渾渾噩噩理不出所以然。

聰明如他不會不知道,只差一句話,她就是他的。
而假使這樣的局面才是他想要的……
她又有何話說?

11.
這一天終究會來。接連送了一星期的玫瑰花,大哥終於承認,是他送的。

他緊緊緊緊抓住她的雙手,她沒有見過比他更誠懇的眼神,沒有聽過比他更真心的懺悔。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成熟,我很後悔,給我一個機會補償,我答應妳,從今開始,我會對妳很好很好。

話罷吻了吻她的手指,額頭抵著她的手,像虔誠的教徒。

殷賞卻感到一陣抽搐的心痛。

你知道嗎?大哥。這真的曾經是我想要的。甜言蜜語、玫瑰花、求婚。你也許會笑話我,以前你跟我說過,愛情不需要花束來證明。

……我知道,以前是我苛刻。

不,你不苛刻,大哥,你說得很對。真的。

事隔十幾年,現在她終於懂得大哥當年的感情。她愛這個人,不希罕他送玫瑰花,不期望他說甜言蜜語,甚至不在乎他來去自如。
她只要他一眼的注視,只要他一句的確定。
這就勝過幾百萬朵玫瑰花,幾千萬句甜言蜜語。
當年她太年輕,她不懂。現在她愛了,她懂了。

殷賞輕輕攀上大哥的臉龐,黑白分明的瞳子盪漾著沉重灼熱的液體。她還是喜歡這個男人的,不忍他傷心,不忍他憔悴。他總是這麼意氣風發,像無所畏懼的蠻牛,衝向自己認定的理想。她真的不忍看見他失望,不忍他頹靡。

她心好痛。手指從他的眉尖往下掃撫。大哥抓住她的手,遲遲豫豫的,柔聲弱氣問她,怎麼了?賞。傻妹,不要哭。我想看見那個開心活潑的殷賞。

她振作著笑了聲,吸吸鼻子,眼淚不掉下,便不算哭泣。

……是我辜負了妳。
他內疚地垂頭,喃喃自語。

殷賞急急否認,無比認真的,一字一句的說。
不,大哥,是我負了你。
你沒有不好,不好的是我。

她嫁給大哥的時候,很年輕,很年輕,正值花朵一樣的年紀,擁有少女的多情和虛榮,對光芒四射的大哥有著無可解釋的崇拜。
她不知道甚麼是愛,她不知道自己愛甚麼。
她自小孤獨慣了,突然有人牽著她的手,承諾給她一個家……她當場就淪陷了。

只是到了今天,她因為另一個男人經歷過透心的甜蜜和徹骨的痛苦,將愛情的甜酸苦辣裏裡外外嘗了個遍後,她再也無法做到說服自己相信……她愛她的前夫。

她好內疚,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慘被辜負。豈料負了別人的,竟然是她。

她顫抖著往大哥握住她的手輕輕一吻。

對不起,大哥。對不起。

這一幕收歸他的眼底。他發出輕聲壓抑的嘆息,轉身離開。

12.
她趕稿子趕至天色全黑,手指飛快在鍵盤上舞動,寫完後,關機離開之際突然頓住腳步。

花瓶裏的玫瑰花已半凋殘,她可以等到明天吩咐阿堅清理,只是這一次,她想親自動手,像理清糾纏不休的感情的最後一個步驟,溫柔凄酸地結束它頹敗的壽命。

她吃力地捧起沉重花瓶,一下不慎,卻摔落地下跌個粉碎。

她望著玻璃和花碎四散,感覺心臟隨著它們一起破裂。

他聞聲跑出來,她微微吃驚,沒料到這個時候了他還在公司。他看了看滿地玻璃碎,問她有沒有受傷。口吻焦急,恨不得將她抓過來看個清楚。

她卻告訴自己,不要再被他忽冷忽熱的態度影響。
她不是任人愚弄的玩具。

咦?社長,你還沒走?

她掐開拒人千里的笑意,他微微一怔,她的冷淡如冰寒的凍水,頃刻撥熄他真情流露的焦慮。 他伴著她蹲下來,小心翼翼收拾鋒銳的碎片,還有那些如血液凄艷的荼蘼。她不言語,他卻忍不住出言試探。老總,妳和大哥……發生甚麼事?

她頓住,瞄他一眼。
沒事發生。

但是大哥跟我說,妳拒絕了他。為甚麼?

殷賞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憤怒兇猛地捲襲她的理智。她猛然抬頭,瞪著眼前的人半晌,才咧開陰冷的笑容嘲諷他。

社長你真是奇怪,你重視自己的私隱,對我欲言又止,卻要求我對你言無不盡,是不是太矛盾了一點?

哦…老總,對不起,我純粹關心一下朋友,妳不想說可以不說。

朋友。我和你甚麼時候變了朋友?我以為我們只是單純的拍擋。

他不言語,帶著自嘲的微笑低頭收拾殘局。殷賞覺得她待不下去,片刻不能待下去。她咬著唇,揪起皮包,深深呼吸幾次依然無法平伏快將破堤的酸澀。

社長……以前我常常想,如果大哥從來沒有出走,那多好呢?

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臉色,只聽到他平平淡淡的笑,妳這話應該向大哥說,現在為時未晚。

她輕輕柔柔眨動長睫,擦過他的身邊。

可是現在我改變了想法,如果你從來沒有出現……這該多好。

他不噤聲。

聽著她遠去的腳步聲漸歸寂滅,看著鋪滿地下的碎玻璃紅花瓣,頓覺這是他長年累月空洞落寞的疼痛。父母、Doris、自由……現在再多殷賞一道創口,也不嫌多。

13.
她想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男女關係像一道衡量的界線,只有往前不能後退。她唯一做到就是表面上跟他保持疏遠的同事關係,不再默契,不再暸解,不再一個目光說明一切。

她很感激大哥還她空間和自由,以最包容的心成為她的知己,無話不談,除了他。他是她心裏一道解不開的結。假如對他還有甚麼執著眷戀的話,那就是她曾經全心傾注的愛情,一生一次的毫無保留。那是她的底線,她不願分享。

而至今,他們彷如陌路,殷賞看著他送上的鑽石頸鏈,良久漠漠然鎖上。

她曾經在書上讀到這句話——人生假若如初見。

他們吵嘴,他們懷疑對方,他們互相作弄。她嘴上損他,心裏卻護著他。她怪他旁門左道,但一次次接受他旁門左道的幫助。

……遠在愛上之前。

假如可以要回那段時光,她願意拿一切交換。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她以為他們會這樣下去,直到他們之間其中一個轉職,不再往來,然後讓時間將記憶洗淡。

他不會這麼做,畢竟Linda說過不準他辭職。
那麼最後一件她為他力所能及的事,大概就是還他一個自在的空間。

也罷,反正……她也真的累了。

當她辭職信打好後,阿堅突然十萬火急衝進來,大叫:「大事不好了!老總!」

14.
事情是這樣的,他和大哥奉命到李氏集團洽談金波下年度重頭計劃,早早出門去了。恰巧今天李氏集團火警演習,警鈴大作,李氏微感抱歉,便關上大門,聲稱這是隔音門,不會妨礙他們開會。

只是他們敲破頭想不到,演習成了真,李氏集團真的火災。
如是者,李氏高層,大哥,還有他……一起被關在會議室裏,過了很久才發現失火。

15.
她趕到的時候火舌已吞沒了樓高三十層的商廈,她發了瘋般,腦袋一片空白,尖叫著逼開人群,嘴裏不斷大叫他的名字。

她扳過一個又一個灰頭土臉的逃生者看看他是不是她要找的人,每錯一個她心裏便越急躁一分。她開始失去理智,只覺這個世界不斷旋轉,快的讓她頭昏目眩。今天早上她還見到他,今天早上她還氣著他,就剛剛而已,她還打算辭職避開他,永遠不見他的面。現在卻一切轉換過來,她巴不得毀天滅地換取此刻見他一面。

在那裏?在那裏?在那裏?!

突然有道力量將她往後拉,她驚喜回頭,是大哥。

她驚魂稍定,緊緊抓住大哥,不覺自己抖得很利害,臉色如死人般蒼白。「大哥…你沒事?余家昇呢?他在那裏?」

「我們逃走的時候失散了……不要擔心,我想他沒事的,他很機警……」

「幫我找他…幫我找他…快些,大哥,幫我一起找他!」她甩開大哥的手,衝進人群再一個一個扳過來,找到尾了還是看不見。她改而一個個的問,有沒有見過一個穿西裝約170cm高的男人?有沒有見過?有沒有?

「賞!走火警誰會察覺得著?」大哥也很擔心他的釣友,但殷賞這麼慌亂對事情沒有幫助。他抓住並直視她的雙眼,逼迫她冷靜。

她惘惘然看大哥一眼,然後看著大廈火場。
「大哥…他是不是,還沒逃出來?」

16.
假若兩個人遇難,妳恨不得以性命交換他平安歸來的,是誰?

tbc

2009年9月21日 星期一

葉志茹夢遊仙境 Ch.3

12.
存在於這段關係的陰影,不知不覺慢慢拉開他們的雙手。

Suki深愛Marco,這個世上她最愛就是他,她願意拿出所有最珍貴的換取他眼內的溫柔長存。這段愛情是她最大的寶物。好多個寂靜無人的午夜她看著他沉睡,指尖從他的眉心劃到下巴,勾勒著他的輪廓,隔著一毫米的距離。

她曾經是橫蠻霸道的大小姐,只有別人巴結她,她不會說真心話。現在她變得很不同,她覺得這個男人紮進她心頭最柔軟的深處,她巴不得他知道她多麼愛他。對於她近乎天真的痴情,他總是笑話她孩子氣,揉揉她的髮頂,或一把拉她入懷,親吻那啐啐多話的雙唇。

所以她知道他也一樣。相比整個世界她更加重要。

縱管如此她還是留他不住。Suki記得是周年紀念那天,他為哄她高興準備跟她吃燭光晚餐,附贈她喜歡很久他一直裝不知情的情侶戒指。他知道意義很重大,但如果這世上有誰令他願意戴上指環,這個人除了她別無候選。

她已經準備好跟他走,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化上最細致的妝容,對他報以愉悅的笑靨。他們約好在金波大廈樓下先到先等。她提早到了,他跟著來,望著他向她走來的短短幾十秒,她有種神魂顛倒的錯覺。要是這個男人願意跟她一生一世,她減命折壽也甘之如飴。

然後她的父親來了。

Suki。

她好久好久沒有聽見這把沉厚沙啞的聲音,好久好久沒有見過這副仁慈敦厚的臉容。打從她奔出家門開始,打從她選擇了身邊這個男人開始,打從她以幾百億買斷一個未來開始……

她站在Marco前面,彷彿想為他擋住蓄勢待發的指責和劫難,卻不知道在她被隱暪住的時候,他早已默默忍受並且拒絕過葉家的脅逼。老葉端著慈顏,聲線很柔很柔,生日快樂,乖女,爸爸有份禮物要給妳。

她不失驚訝接過雅緻的禮物盒,打開是閃閃生光的金鑰匙。葉氏集團即將在半山推出新樓盤,第22號獨立屋留給葉氏的公主,祝賀她的22歲芳辰。老葉顯得和藹可親,說哥哥為妳準備了盛大的派對,妳跟妳的朋友玩兒去吧。

她轉頭看Marco一眼,他溫溫柔柔微笑著,鼓勵她去。

如果早知父兄的用心,她是絕對不會去的。Suki沒有機心,只知道愛只知道真誠,卻不知道她甘心放棄的富貴榮華是Marco解不開的心結。她是他的女神,漂亮高貴應該居於瓊樓玉宇食用金粟玉粒。他卻是凡人,奮力再往上爬終究到達不了她的高度。

Ben聯同Patrick Chen舉辦繽紛的夜宴,室外的綵燈似要照亮黑夜般璀璨。她在衣香鬢影中穿梭,乾盡一杯接一杯上等紅酒,接過一份又一份價值不菲的禮物。Ben呷了大口,壞笑著指出是Patrick知道妳喜歡紅酒,特地大手掃入法國名廠的限量品,祝賀妳生日。

旁人尖叫起閧,Patrick半紅著臉瞅她一眼,她只懂尷尬傻笑,手腳不知擺那裏好。


還不止這樣,Patrick,Where is your gift?

Ben,這樣好像……

Come on,man,怕甚麼?

她沒有留意他們的對話,轉頭尋找那靜靜消失了的男人,擔心他看到剛才的一幕,更希望他前來解圍。然而她才回過神來,眼前放著一雙奪目耀眼的海洋色寶鑽耳環。她有看新聞,這是英國王室做慈善拍賣的首飾,價值連城,一度引起豪門爭奪。

她呆呆望著,不知反應。

「Sis,surprise?Patrick為這份禮物花了不少心機。」

要她怎麼說?

她惘然的視線在哥哥和Patrick之間徘徊,她以為至少她的呆子哥哥會明白,感情不能用錢衡量。法國紅酒比得上他體貼奉上的涼茶滋潤嗎?一千萬的寶鑽耳環比得上他凝望她時的柔和燦爛嗎?半山的獨立屋比得上他的臂彎溫暖嗎?

她不想再跟他們糾纏。「哥,Marco呢?」

Ben呆住,顯然不相信相貌堂堂身世優越的Patrick加上王室寶鑽還及不上區區一個sales在她心中的地位。他抱著她的肩,跟她借一步說話,表情充滿不可信服的人生智慧。

「Forget him,sis,我開導過他,他也已經明白配不上妳。」他低聲輕笑,搖著手指說:「不過,我估計他是見到Patrick後意識自己的渺小,Patrick果然很出色,之前我給他不填數目的支票他還拒絕,見到Patrick,立刻夾著尾巴逃了。」

她望著她的哥哥,彷彿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再過一輩子她也無法形容當時當下的心痛。在她的周年紀念,她終於證實他真的願意推開金山銀山換取他們的將來;同樣在她的周年紀念,她發現她深愛的男人並不是想像中堅定不移守護她直到天崩地裂。

真的……
要她怎麼說?又或者,要她說甚麼?

13.
她失去一小段無關痛癢的記憶。對於自己如何在眾目睽睽離開大屋,如何從半山的豪宅走到窄巷的小房子,她沒有印象。

她只記得中途大雨滂沱,她全身淌著水,像濕漓漓的瘋婆子用力拍門。她知道自己狼狽之極,頭髮亂了,鞋子甩了,妝容化開。他顯得驚訝,想開口說甚麼,她先狠狠掌摑他一巴掌。

為甚麼?

他掩著臉,不作一聲,默默移開視線,沒有直視她的傷心。

她再問一聲,為甚麼?

每字比每字抖顫,她想哭卻哭不出來。他終於輕輕的開口,臉無表情,語氣淡淡的抓不著情緒起伏。進來換件衣服,妳全身濕透,會害感冒的。

他拉著她的臂膀,她猛力揮開,彷彿用盡全身氣力吼他,聲嘶力竭的,就想得到一個她知道會令她心碎的答案。

為甚麼?!莫迪高!

這算甚麼?當她甚麼?一件沒有感受的貨物?一個沒有感覺的女人?他拿這段感情當甚麼?

他明明知道的,相比金錢地位她更在乎他,沒有了他,財富權力如同不值一文的垃圾。他對她就是這麼的重要。

為甚麼打算放手?

……他明明知道的。

然而她也知道沒有人比他更痛,他出賣的不是她而是他的心,他割下自己的幸福換取她的安逸,傻得讓她憤怒。她說這就是你的答案嗎?你是這樣想我的嗎?還是錢嗎?甚麼都是錢錢錢錢嗎?你說話啊!你答我!

這些問題的答案她統統知道,不外乎因為她淪落平常百姓家,穿不起錦衣華鍛吃不起燕窩魚翅;不外乎因為她開始吃方便麵,開始節衣縮食,開始留意大減價,開始知道燒錢是人神共憤的玩意。

只是他曾經教懂她親情無價,怎麼就想不通她的愛情也同樣無價。她的聲音引來琴姐一行人和室友的關注,他強行將她拉進房子,請求室友到隔壁一陣。她激烈反抗,他箝制她的雙手直至大門關上,默默再捱上一記熱辣辣的耳光。

她鬧了很久,鬧到他房間的物品幾乎被她破壞殆盡,才裹著扯下來的被單蜷縮床邊。他抿著嘴唇,動手收拾猶如戰場的寢室。她吸下鼻子,他放下破碎的鬧鐘,坐到她的身邊,輕輕替她擦乾濕透的頭髮,然後把她的腦袋推進懷裏。

她聽到他發出很軟的嘆息,剎那間千頭萬緒,幾千百句想說的一併堵在咽喉,然而說話之前,不爭氣的眼睛先紅了。她強忍淚意,不想讓他揶揄她動輒流淚像受不得委屈的嬌嬌女,只是雙手抓住他的衣領,就像緊緊抱住打算掙脫她的小兔子。

她從他的擁抱觸摸到他的苦澀,那張沒有寫上金額的支票和呆子哥哥所謂的開導。她抬頭凝望他,心如刀割,這不該讓他來承受。

「Suki……妳不屬於這裏。」

她靠著他的胸膛,聆聽平穩的心跳,閉上眼睛,盼望這一刻世界終結,他們沉沒於地底一萬尺,永遠無法別離。

「我不在乎。」
她喃喃開口,語氣溫淡,堅定沒有片刻猶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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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近來受到甚麼影響,MS這一對越寫越像離情鴛鴦= =我果然是塊不會抓角色的古力。

2009年9月18日 星期五

葉志茹夢遊仙境 Ch.2

09.

十九歲生日, 她遇見到文質彬彬的Patrick, 呆子哥哥笑著推她一把, hey, sis, Patrick Chen一直望著妳.

身為富豪第二代, Patrick非常優秀. 他臉如冠玉, 學貫中西, 二十出頭幫忙打理龐大的家族生意, 為人正直善良, 沒有沾染豬朋狗友縱情聲色的壞習慣, 反而熱愛運動, 閒來喜歡揚帆出海或作畫自娛. 他中學時候拜入國畫大師的門下, 後來舉辦過畫展, 獲得業界好評.

簡而言之, 是鑽石王老五的極品, 女人催之若鶩的對象.

Patrick Chen的父親跟老葉份屬世交, 生意上有很多往來.

最重要是, 他喜歡Suki.

Marco在金波周年晚宴遇見風采翩翩的Patrick Chen, 他是那種即使男人也會為之吸引的美男子. 他主動向Suki打招呼, 黑白分明的雙眼閃爍動人的光采. Suki沒有留意, Marco卻看出來了. 他是男人, 他懂得男人如何看待心上人.

Suki, 很久不見.

Suki花了幾秒鐘在腦海搜索關於這個男人的回憶, 那微微愣住的唐突沒逃過他的眼睛.Patrick!」為掩飾剛才的失禮, 她佯裝熱情輕輕擁抱他, 臉貼臉, 親暱的西式禮儀.「很久不見了, 你好嗎?」

「還好, 妳呢?」他溫逸的微笑著, 視線瞄向她背後的男人.

她笑的燦爛明媚, 那種發乎真心的笑容他以前沒有見過, 每個女人總有這麼一段無憂無慮的歲月, 待在心愛的男人身邊, 覺得全世界的幸福都歸於自己.

「我很好.」她笑著說著回頭望向老神在在的男人, :「我跟你介紹, Marco, 他是Patrick Chen, 陳氏集團未來的接班人.

Marco伸手相握, 笑容口脗客氣有禮, :「你好, 陳先生.

Patrick低頭笑了笑, 臉色靦腆, 像初涉情場的青少年, 標準挑起女人母性的類型.「我只是跟家人學習做生意, Suki太抬舉我了.

只是Suki不覺得, 她心眼裏想著念著就一個人. 女人總是偏頗的, Patrick Chen再好再出色依然比不上他的一點一滴.「你太謙虛了, 我爸爸很賞識你, 讚你文武雙全, 常常要我以你為榜樣.」她客套幾句, 轉頭向他介紹:Patrick, 他是Marco.」臉微微泛紅, 她志得意滿甜甜笑著表示:「我男朋友.

Patrick眼底的驚訝、妒忌和不甘, Marco看得清清楚楚. 他對Patrick Chen早有耳聞, 想不到如此出色的富豪第二代會拜倒Suki的裙下. 他自忖能言善辯口才滔滔, 唯獨SukiPatrick Chen有說有笑, 那種無色無形卻徹徹實實存在的階級差距將他否定出去的時候, 他只能拿著昂貴的紅酒杯, 保持溫潤的微笑, 無法言語.

10.

秋季紅楓葉落的晚上, 呆子哥哥正式跟Tina求婚.

她好高興好高興, 笑不攏嘴看著堅強硬朗的Tina流落似水的溫柔, 看著蠢蠢鈍鈍的哥哥眼底閃爍濃厚的深情. 她覺得很浪漫, 心裏軟融融的, 透過幸福洋溢的兄嫂幻想她以為和Marco不遠的將來.

她甜甜笑著說. 恭喜你們, 哥哥, Tina.

做哥哥的滿臉春風, 左手輕摟未婚妻的纖腰, 一派開心滿足的神色, 那料開口卻讓她如遭電殛.

Suki記得她奔出家門, 不辨方向亂跑亂闖, 她不知道自己該往何方, 卻不願停下步伐. 她的胸腔凝著一口呼不出來的怨氣, 秋風不住掌摑她的臉, 路人撞到她的肩膀, 她的鞋破了, 腳跟磨出血跡, 可是這些種種加起來還不如兄長的諧落讓她痛徹心扉.

他說, Thanks, sis, 甚麼時候到妳?

她以為指她和Marco, 便含羞地移開視線. , 我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何況……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意思.

怎麼沒有這個意思?他主動向Dad提親了.

提親?哥, 你說Marco

她心慌意亂, 胸腔甜甜濃濃的, 少女情懷如濃墨潑灑在對他猶如白紙般純淨的愛情.

豈料Ben無情地嘲笑.

MarcoOh, he is nobody. 我說的是Patrick, Patrick Chen.

政治婚姻是上流社會常見的浪漫, 陳家和葉家結親於生意於感情是最好不過的選擇. Suki跑進父親的書房, 結結實實吵了一頓, 老葉發了好大的脾氣, 指著愛女的鼻子拍桌大罵. 這段婚事我是答應定了!要不嫁給Patrick, 要不放棄財產繼承, 妳決定吧!

這話徹底傷透Suki的心, 到頭來她還是金錢的附屬品. 其實老葉是一時衝動說氣話, 立刻便後悔了, 但是傷了的心如破了的鏡, 勉強重圓也無法消除破碎的裂痕. 金錢和生意是Suki心裏的刺, 它帶走她所愛的哥哥和爸爸.

回過神來, 她已站在Marco家門外. 恰巧Gary扔垃圾, 驚見千金小姐如慘遭悽風暴雨洗禮的流浪貓, 便拎起來一把丟進室友的睡房.

他嚇了一跳, 安撫她坐下, 她看見他的電腦屏幕顯示著報價單.

他的手指沿她眉梢滑到臉龐, 雙手捧著她, 口脗溫柔無盡愛憐和關心.

怎麼了?Suki.

她哭了出來, 撲上前抱著他的肩膀, 嗚嗚哇哇像小孩子的抽泣. 他不再追問, 徑自輕拍她抽搐的背脊. 那一刻她覺得全世界只有她和他是真心相愛, 只有他不會拋棄她, 只有他不會以錢衡量她.

她有他就夠了.

止住眼淚後, Suki問他記不記得他說過金錢買不斷親情, 縱管給他兩倍、三倍的佣金, 他也不會出賣對弟弟的疼愛和保護.

他說記得, 問她幹啥舊事重提.

她的微笑淒酸而苦澀, :「那麼, 要是給你一千萬, 讓你跟我分手?」

他但笑不語, 雙手輕輕摟抱著她.

「五千萬?一億?二億?三億?……十億?」

他還是搖頭.

「是不是妳的家人為難妳?」他知道他們的感情不獲葉家的人接納, 他們不為難他, 不代表不為難近在身旁的Suki.

Suki輕輕搖頭, 嘴唇貼近他的胸膛.

她無聲的嘆息飄入他的心底. 我願意以整個葉氏集團為代價買斷跟你的將來.

那聲音不響不亮卻如半空的悶雷, 他久久無法消化. 他一生中聽過很多比我愛你更動人的情話, 而這是最感動他的一句.

11.

跟爸爸鬧翻後很多苦口婆心的人規勸她不要意氣用事, 哥哥大剌剌表示puppy love來得快去得更快, 犯不著為外人氣著疼煞她的老父;Tina則語重心長勸她深思熟慮, 放棄葉氏的財產不僅僅代表推開數百億身家, 離開父親的庇佑她甚麼都不是;只有閆大哥支持她, 給予她有力的鼓勵. 不要放棄妳所愛的, Suki, 金錢不代表幸福.

她微笑著認為果然閆大哥夠了解她. 雖然很快她就知道生活遠非想象的簡單, 為了開展她計劃的未來, Suki努力工作, 早上洽談生意, 晚上跟堅姐學習做好吃的捧過去給他試味, 他老是讚味道很好結果引起她的疑心, 跟著試吃一口最後腹痛如絞.

離家出走的歲月裏她得益良多, 至少認清楚誰真心對她好, 誰戴上親切的假面巴望她一蹶不振. Patrick Chen向她道歉, 解釋貿然提親的不是他, 是父親自作主張. Suki沒有放在心上, 她笑著說算了吧, 要不是這一役, 我怎麼知道我男朋友對我這麼好.

Patrick Chen臉色微僵, 隨即拍了拍她的肩膀, 說恭喜妳, 有甚麼能幫上忙的地方, 儘管跟我說.

那個時候, Suki還太年輕. 她不懂得男人的自尊心, 也沒察覺Marco佯裝輕鬆下的壓力. 她當Patrick Chen是朋友, 既然他說幫忙, 她便大方的領受, 說假如你要登廣告, 請先考慮潮吧.

Patrick Chen爽快答應.

第二天Marco氣急敗壞質問她做過甚麼, 那臉色鐵青的嚇人, 她不期然就急了, 想不起自己做過令他如此惱怒的錯事. 他抿著嘴唇, 看起來像嘴嚼舌頭, 問她是不是透過Patrick Chen給他拉生意, 她點頭承認, 他的臉色如翻釀風暴.

當然他沒有說出口——他說不出口, 到了以後, Suki才得悉Patrick Chen好心介紹朋友找Marco登廣告, 那些所謂上流人士為給朋友出氣不住玩弄他, 還葉先生葉先生的稱呼他.

他一開始以為他們記錯, 說我姓莫.

他們咧開可憎的嘴臉, 冷冰冰諧落他既然入贅葉氏大財團, 他當然夫隨婦姓.

Marco抹了把臉, 這是他忍受過最難堪的羞辱. 他警告Suki不要再胡亂給他拉生意, 不要隨便介入他的工作, 他不見得沒有她便找不到客人.

Suki不明白, 氣鼓鼓地爭辯以前不也是這樣嗎?我人脈比你闊, 我介紹朋友給你登廣告有甚麼不對?

他氣極罵道:「以前跟現在不同!」

不食人間煙火的她當然不知道有甚麼不同, 現實社會對她猶如愛麗絲的夢境, 光怪陸離充滿她分辦不出的虛偽與謊言. 她看著他拂袖遠去的身影, 依然認為這不是值得生氣的小事. 雖然摸不著頭腦, 但既然他不喜歡, 她就不介紹了.

後來回想, 這件事聯合那些不知不覺流逝的快樂時光, 她以簡單明確四個字作出總結.

好景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