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志茹夢遊仙境 Ch.8

27.
每個故事總有結尾，好的壞的，總有一個。

屬於莫迪高和葉志茹的往事最終成為回憶沙海裏一顆漂亮的珠貝，儘管溫潤的光芒散發過淚水般的悲傷，畢竟不失珍貴。在以後好幾十年，他的背影支撐她走過層出不窮的難關，在她膽怯的時候、害怕得忍不住想逃避的時候，她會深深的呼吸，握緊拳頭，想起他的背影，便如同他仍然在身邊，鼓勵她克服重重障礙。有他在她身旁的話，她甚麼都不怕。

何謂過得很好，跟他分手後漫長得彷似停滯的時間裏，她似乎失去概念。她投入工作，為葉氏的發展付出無限心血。她贏得各個長輩的讚許，甚至比Tina得到更多掌聲。作為曾經墮落的名人第二代，Suki憑她的毅力洗脫了頹靡不振的形象。

後來她遠赴英國修讀工商管理的碩士課程，課餘時間到處遊歷，不到酒吧，不到私人會所，反而走盡名山大峽，看遍大自然的宏偉。在天地悠悠間，驀地揮不走一種平靜卻久遠的惘然。

回國後，因為工作關係跟汝大合作，深入了解過他對環保的執念，她給予無限支持，不但積極參與環保活動，擔任國際環保組織的幹事，成立環保基金會，還得到不願投資環保項目的爸爸首肯，今後葉氏的工程以環保為大前提。汝大以此為理據，終於也逼迫吝嗇成性的父親無奈就範。

她跟Patrick成為人人稱羨的一對。除夕夜跟朋友出海過節，倒數只剩一分鐘，他突然當眾告白。Suki知道他是認真的，她好好考慮過，卻找不到那怕一個該拒絕他的原因。除了她尚未真正做到捨棄曾經擁有的溫暖，只是這唯一值得她搖頭的理由已經成為追不回來的過去，而人生必須繼續前行。所以她答應了。

她想這樣應該是過得很好。事業有成，有名有譽，謝絕過量的酒精和夜遊，生活健康正常，奮勇向上不依靠父蔭，憑她的能力闖出屬於自己的藍天，身邊還有個鑽石王老五級的男朋友痴痴迷戀她。真的，習慣奢侈挑剔的她也覺得，這樣的生活，應該夠好了。

名人周刊以她為封面人物採訪她，問了事業問了學業問了環保活動也問了愛情，最後問她甚麼事導致葉小姐妳的生活態度180度大轉變？我有印象，以前妳是蘭桂坊的“星期三女郎”，很受男士歡迎。

她微微楞住，隨即笑了笑，說我不能讓愛我的人心痛。

28.
Patrick向她求過兩次婚。

第一次是她26歲生日，他舉辦極盡奢華的派對祝賀她的芳辰，城中名人政客盡數出席，作為女主角的她如穿花蝴蝶招待賓客。燈滅人散後，他摸出戒指，奉上荷蘭空運紅玫瑰，深情款款承諾照顧她一輩子，絕不離棄。

點綴戒指的鑽石如鴿子蛋的大小，在漆黑的深夜散發星子般璀燦的光采。趕在她反應過來前，他拉著她去看所謂的神秘驚喜——為她度身訂做價值六位數字的婚紗。設計師曾經為國際響譽的名人設計禮服，絕對是身份地位的保證。

Suki大嚇一跳，摸著柔滑的裙紗，思緒繫亂。他全然準備妥當，就等她含情脈脈應允，立刻舉辦女孩子夢寐以求的童話婚禮。他說他想將世上最美好的全部送給他最漂亮的新娘，她卻聽不進一個字。Patrick再向她跪地，打開戒指盒，懇求她下嫁。

她急急忙忙扶起他，為拒絕的藉口搜索枯腸。
「抱歉，Patrick……現在是我事業的衝刺期，我暫時不考慮結婚。」

他失望透頂的目光望進她眼底深處，追問是不是甚麼地方他做得不夠好？是不是他做錯了甚麼？她卻情願撕破嘴巴，也說不出那個連自己也不願承認的真相。第二天爸爸假裝渾若無事問她為甚麼拒絕Patrick的求婚，她便醒悟兩家早有共識。Suki佯裝不知，甜甜笑著對父親撒嬌，我想多陪爸爸幾年呢。

換了以前，她一定為父親不顧她的意願，私自答應跟陳家結姻親而生氣惱怒。此刻她明白自己的處境，這裏是金錢堆砌的瓊樓玉宇，一切以金錢做標準。Patrick用錢表示愛意，爸爸用錢衡量她的終身，他們都沒有做錯。

她想告訴Patrick你沒有不好，只是時間不對。
我再也不是夢想童話的無知少女，而那一生一次刻骨銘心的體驗，早有人給過我。
箇中感受，是錢買不到的。

29.
在一次機緣巧合，她見到Marco的新女朋友。

那天她在私人會所見客，他們合作慣了，對彼此都很信任。Suki陪她喝了幾杯，目送她上車後，司機來電通知中環大塞車。沒奈何，她靠在門邊耐心等候。時值隆冬，很有幾分寒意。她搓著手臂，呵氣成霧，遙望沉烏的夜空，有種難以言喻的凄清。

目光從夜空移到對面人影寥落的大街，就是那個時候，她看見笑容甜美的陌生女人挽住他的臂膀，他拿著公事包，穿著整齊的西裝，對那女人漫不經心的一笑，漸行漸遠，然後消失不見。

沒有親暱動作，至少沒有街頭擁吻的戲碼，就簡簡單單的牽手、閒逛，沒有其他。當思念如潮水泛濫的時候，Suki幻想過幾百個相遇的情景，卻沒有一個是他身邊換上新臉孔，而離幾尺之遠的她，卻叫不住他那怕只是噓寒問暖，說句久別重逢的客套話。

她墜入勞斯萊斯的豪華真皮座椅，凝望窗外燈飾五光十色，照耀無邊的黑夜。她自忖心平氣和，卻說不出一句話，淨想著剛才的畫面和那女人。她對他好嗎？知道他的興趣喜好嗎？有沒有好好照顧他？
他幸福嗎？
想到她的時候，是不是不會心有戚戚了？

回到冷清的本宅，Suki打開夾萬，翻出壓箱底的戒指盒，M.M和S.Y相依相併緊靠在一起。她曾經捨不得放棄，然而留著又有何用？

或許這樣才是正確的，他有他的未來，她有她的生活，拘泥於過去不是她的作風，也不是他所樂於見到的局面。縱使不甘心，但再依依念念，也是枉然。

她在花園挖了個洞，小心翼翼把心愛的戒指埋進花泥。

沖走滿身泥塵後，她接到Patrick的SMS，問她睡著沒有。她撥電話過去說還精神著，剛才見客沒吃到好料，肚子正餓，要不要出外吃夜宵，她作東。

30.
他第二次求婚是殷賞和余家昇的婚禮現場。

她置身人群，被新娘子的喜悅感染，笑容燦爛繽紛。殷賞挽著顯得微微靦腆的男人的手臂，對他露出神采飛揚的甜笑。

教堂鐘聲噹噹發響，殷賞用力拋出花球，女孩子不顧儀態爭相搶奪，包括跟大哥關係明朗化的Paula、遇到如意郎君的Joyce、三十好幾的琴姐、湊熱鬧的堅姐。

她只站在一邊開心笑著拍手起閧，眼睛看著搶花球的熱鬧，腦海卻想著另一回事。剛才Gary跟她說，Marco到美國探望弟弟，不會來了。
是嗎？真可惜。他近來好嗎？
……嗯，他很好，前些時候結識了新的女朋友。
這樣嗎？替我祝福他。

花球意外落在她身上。

她一臉錯愕，轟然的尖叫聲讓她有點手足無措。尤其堅姐不無羨慕揶揄她，聽說接到花球一年內就能出嫁，Suki妳很快會跟Patrick登登登登了~~旁邊的呆子哥哥不但沒有解救她於水深火熱，反而無知無覺地哈哈大笑，推著臉如熟蝦子的Patrick說，Hey，man，這是天賜給你的求婚機會。

眾人拍著手數拍子鼓勵Patrick求婚，他便再誠懇地跪在她的身前，眼底深情滿溢。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妳，Suki，請嫁給我。」

她心頭一軟。

這個男人從她19歲開始依戀她直到現在，其間她為別人瘋癲過，對他多番拒絕過，他還是此心不改，一意孤行要娶她回家。她想這樣的愛情也夠真摯了，這次再搜索枯腸，也找不到拒絕他的藉口。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Suki勾動唇梢，頷首說好。

他開心的不得了，抱起她不住轉動，笑靨如孩子般真誠。Ben少和Tina不住鼓掌，前者連忙打電話回家報喜。氣氛推上高峰，她同樣笑得很燦爛，她要嫁給城中No.1王老五了，有甚麼不值得高興？

Patrick忍不住親吻她的照片登上周刊封面，這回父親喜上眉梢，多次朗讀醒目的大字標題“葉氏太子女喜嫁如意郎君”。雙方家長興高采烈傾談婚禮細節，樂不思蜀的，陳家不住稱讚Suki是難得兒媳婦，老葉謙稱跟Patrick成為翁婿是他的福氣。

他們興奮到一個地步，變成沒有準新人插嘴的餘地。她傍著Patrick重看報導，暗笑這個世界多麼現實。同樣是爆周刊，同樣是當眾親吻，因為對象是顯赫有名的陳氏未來接班人，於是一切變得美好。

31.
他們的世紀婚禮足足維持三天，登上陳氏集團的私人飛機往度蜜月時，Suki已全身虛脫，笑著對她的丈夫抗議早知道這麼累人，我肯定不嫁給你。

他們生於大家族，作為大財團的接班人，Suki知道他們的婚禮不是愛情產物，是身家地位的象徵。所以細節上她完全沒有違背長輩，唯一要求蜜月旅行的地點讓他們自行決定。Patrick的爸媽為此笑話他們，好吧好吧，蜜月旅行就按你們意思辦吧，不然Suki鬧彆扭，Patrick就糟了。

很久以前，當她滿心期待地策劃北海道度假之旅，曾經在旅遊介紹書翻到名勝推薦，那古色古香的廟宇瞬間抓住她的眼球。

那是北海道最古老的廟宇，前往祈福的，據說心誠則靈。庭園外有棵矮矮的解籤樹，枝頭繫滿善信的籤紙。許願祈福這等虛無飄渺的事Patrick一概不信，Suki在正殿雙掌合十祈禱的時候，他隨意觀看古代的建築風格，打發時間。回來見她站在解籤樹下繫籤紙，連忙迎上前探問求了甚麼願望。她一臉溫柔誠懇，凝看籤紙隨風擺動，輕聲表示說出來就不靈了。

Patrick一臉不信，著她不要迷信，信仰純粹是心靈慰籍，很多專家發表過類似的演說和論文。

她嗡著鼻子說我早知道你不解溫柔了，算吧，我們去吃午飯。

廟宇之旅最終在他們就信仰之說的爭辯聲中結束。

32.
微風吹梢。

滿樹籤紙唯有一張泛淺黃顏色，中間有膠紙的駁痕，大小符合支票的尺寸。

——願他一生平安順利。
Suki。

《END》

可惜不是你　陪我到最後 曾一起走　卻走失那路口
感謝那是你　牽過我的手 還能感受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