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6日 星期六

If you never......下

17.
如果他尚在商廈,此時此刻已經化作焦屍。假使他逃了出來,她跑進去叫白白犧牲,甚至阻礙消防員救火,上了頭條也不光采。她知道任何情況不該以身犯險。要是他身在現場,抓住失去理智做傻事的她的人,第一個絕對是他。

殷賞往身上潑水的當下,突然想起“烏龍莽漢勇救肉參”的網上短片。她被關在六樓的密室,危在旦夕;他在九樓的走廊跟時間競賽,過這麼久,她終於跟那時候的他心心相印。他們一模一樣,不顧安全不理代價,似瘋如狂只想救對方於水深火熱,為此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能不能廝守已不再重要。
她不走了,不撒嬌了,不逼迫他了。她可以甚麼都不要求。
只要他回來。

大哥看勢色不對立刻抓住他,她不停掙扎,旁邊的圍觀者逃生者紛紛投以奇怪的目光,竊竊私語。她置若罔聞,徑自大叫要大哥放開她。她跑進去無濟於事,但是他還在裏面。

「放手!放手!我叫你放手啊!」

「賞!妳鎮定一點!」

鎮定一點?如何鎮定?她情願困火場的人是她!情急之下她狠狠往大哥手上咬去,趁他一下鬆懈甩開他的圈禁衝往商廈。看熱鬧的人或驚或叫或拍短片卻沒有一雙幫忙拉住她的手,現場相當混亂,大家以為她是瘋子。事實上她也相差無幾。關心則亂。火場亂,她更混亂。

然後有人攔腰抱住了她,她再次被抓停下來。殷賞急怒攻心,邊叫得力竭聲嘶邊作勢再咬人。他大叫出聲:「冷靜下來!殷賞!」

他用力扳過她的臉,那張灰塵撲撲的臉和炯炯有神卻同樣驚慌的雙眼一併湧入她發紅的視線。是余家昇。他安全無恙,牢牢箝制她的雙臂,不讓她動彈。她從來不知道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他如此力大。剛才的蠻勁漸漸平息,她安靜下來了,甚至忘記呼吸,他卻吁吁喘氣。

她不能言語。想說話,喉頭卻哽住好大的硬塊。

「冷靜下來,我在這裏,我沒事,我剛才送傷者上救傷車而已。殷賞?老總?妳說句話,不要嚇我……」

她還在發抖,他圈著她的肩膀,手溫溫的。他看起來擔心不已,彷彿幾乎遇難的是她。殷賞轉動舌頭,努力想吐出幾個簡短的單字,然而才開口,眉心便皺在一塊,眼淚簌簌掉下。

她猛地抱住他,埋首於他沾滿灰塵的烏黑衣襟哭泣,一聲比一聲響亮,抓住他的力道彷彿萬馬千軍也奪不走她手上的他。

最後她還是說不出話。

他雙臂收攏,輕拍她抽搐的背脊。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裏,我好好的。」

她收止哭聲前,他一遍一遍說著的,一直是這幾句話。

18.
後來有人把“烏龍莽漢勇救肉參”和“痴情刁婦勇闖火場”的短片放在一起,殷賞看到頓覺倒足十世大霉。公司的同事對她投以戲謔目光,Susan毫無忌憚掩嘴偷笑。喂,殷賞,妳甚麼時候跟余家昇這麼要好?竟然打算衝進火救人,妳真偉大。

除了咧開尷尬得要命的笑容急急逃跑,暫時她想不到有效的解決辦法。

事後唯一送院治理的是大哥,因為手上傷口很深,必須進行消毒包紮。她道歉個不停,第一次他表示沒關係,第二次強調沒放在心上,第三次直接叫她向老爸賠醫藥費,然後閉嘴。

除了無可避免的尷尬,日子如是流逝。

唯一值得慶賀是她和他的關係,那道隔膜彷彿被烈火燒毀。他們和好如初。

趕起藍紙後的凌晨,奸笑的潮童陸續散去,作為老總的她享受一刻寧靜。打從火場的事以後,即使回家,好姐也衝著她閃動星星眼。

算了,當時當下,她顧不上這麼多。

突然幾聲敲門響,她撐起一線眼睛,來者笑眯眯坐下,她便勾起淺淺的莞爾。老總,藍紙趕起了,還不回家?

好累,走不動了,讓我歇一歇。你先走吧。

他聞言笑了笑,卻沒動彈。

怎麼還不走?想送我回家?

他笑出聲來。這個自然,不過在這之前,我有話對妳說。

很嚴肅的樣子。甚麼事?說吧。

她揭開杯蓋,喝口清水,注視他的笑容從燦爛到收斂,逐漸逐漸沉了下去。他深呼吸幾次,眼光壓抑且黯然。她第一次看見他這個模樣,像極力害怕迴避著甚麼,卻不得不提起勇氣面對。

我是個臥底。
他說。

19.
他沒想過剖白這麼簡單,像普通的談天採訪。她沒有質疑他說謊,也沒有如想象中抓臉驚叫,相反她十分冷靜提出很多深入的問題,既然他主動把話說開,代表他不願意再隱暪。於是她想知道的,他言無不盡。

她問他為甚麼臥藏金波,他坦言老葉有洗黑錢的嫌疑,商業罪案調查科派他搜集證據,至今還沒找齊存。

她又問這些話為甚麼不早對她說,是不是信不過她?以為她會將這麼重要的秘密往外宣佈。他的回覆是全世界只有她一個,讓他主動挖開了這話匣子。作為臥底,這樣做嚴重違背了職業操守。Linda已再三警告他。

殷賞忍不住冷笑,又是Linda。

他抿著嘴唇,露出疑似微笑的表情,解釋Linda不是他的前度女友,是他的上司。當初沒有她保送他出國交流學習,他絕對沒有今天的成就。所以他很尊重她。

整個晚上,她這一刻的表情最燦爛。

20.
他以為她會責怪他,以為她會鄙視他像間諜一樣欺騙同事的信任和感情。然而她沒有,她站起身來,緩緩走近他,低聲說:「這就是你在心裏挖開一個個洞埋藏秘密,不願信任別人的原因?」

他點了點頭。

「現在告訴我,是因為終於信任我了?」

他總算笑出來。我認為,一個願意冒死救我的人,應該值得信賴。

她的表情頃刻很複雜,眼珠移動的幅度顯示她尷尬之極,巴不得抹消他當天的記憶。他卻很高興,真的很高興。自從父母雙亡後,他幾乎記不起被保護的滋味。

謝謝妳。

對上他赤裸裸流露的感激與深情,殷賞心頭發熱,她頂著臉,想盤開話題,想說一點沖淡氣氛的笑話,卻發現一片柔軟的內心早已因為他的坦白潰不成軍。那些機智、那些轉數,隨著他一聲謝謝,像衝往天空的濃煙,一去不返。

我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請便。

為甚麼對我說這麼多?因為我打算闖進火場救你嗎?

他皺起眉頭,彷彿認真思索如何回答。殷賞等著他,他們一聲不吭望著對方很久,久到他棄械投降,悠悠發出一聲不算嘆息的嘆息。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最重要是,我不想繼續逃避。」

「逃避甚麼?」

他深深瞅著她,眼光灼熱有如火花躍動。
「我愛妳,殷賞,妳知道的。」

21.
她坐在他的座駕,好會兒還無法消化他突如其來的表白。她渴望聽到太久,久到以為剛才是一場神經失常的海市蜃樓。然後他沒事兒般,送她回家,停車在她的樓下。

我送妳上樓?
他盡量小心翼翼,保持語氣溫柔。

她回頭瞪他,益發覺得剛才的確是做夢。
余家昇,你說這種話,跟Linda報備過沒有?

……我以為我說得夠清楚,她只是我的上司,我的私生活她無權過問,也不會過問。

真的嗎?為甚麼她見到我總是擺臉色?

因為妳屢次騷擾她…嗯,為了幫我出頭。

絕對是你的錯,你應該早點跟我說!我糗大了你知道嗎?

抱歉……不過,我曾經想解釋的,但妳沒有給我說話的時間。

她訕訕的不語,轉身想下車,又驀然停住。不實在的違和感如烏雲籠罩著她,好像只要下了車,這彷如泡泡球的美滿快樂便噗一聲破毀。明天他們依然如舊,曖昧的社長和老總,他一隻腳踩在界線之上,卻高深莫測地拒絕她於千里之外。

老總?怎麼了嗎?

沒事…晚安。

她搖搖頭開車門,左腳踏了出去,突然回頭靠向他,輕聲說了句話。

22.
凌晨3.00,她洗完澡,安然躺進被褥。
閉上眼睛,她含著淺淺的笑,預感今晚會一夜甜夢。

23.
『你可以幫我解決一個問題嗎?』

『甚麼事?』

『近來常常睡不穩,我今晚想做個好夢。』

24.
泊好車已經凌晨3.20,他神不守舍的,有點微醺。

她突如其來拋來一個難題,解決方法很簡單,行動永遠比言語直接。只是打從跟Doris分手後,他再沒有這麼做過,上手有點生疏,還好她欣然接受了。

作為交換,他要求她回答一個問題。
『妳說巴不得我從來沒有出現,是真的這麼想嗎?』

她嗤笑出聲。
『當時是真的,不過,可以修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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